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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的故园

2021-02-10 20:15:51 网络

晚饭后,照例到楼下散步。

散步的去处,是一条毗邻小区的宽阔马路,刚刚翻修一新。尚未拆除的围挡不知什么时候破开了一道口子,闹市中的僻静一隅也就成了大人小孩散步、嬉戏之所。

正缓步而行,忽然听到“吱”的一声。一看,是一个中学生模样少年,双手扶着一辆黑色山地车,单腿支地,在我的身边停住了。他约摸十五六岁年纪,穿黑色套头运动衣,背一个黑色双肩包。

“叔叔,我想打听一件事,这里是不是贾家胡同?”

“贾家胡同?”我有些茫然,一时竟愣住了。他想必是刚上完课,前来找同学玩。却是纳闷那个缺口又窄又矮,鲜为外人所知,他还要推一辆自行车,如何进得来。

“我记得就在这一片儿,”少年补充说:“往西是米市胡同,往东是潘家胡同。”

“哦。”忽然想起我家住的那幢楼,在极不显眼处有一块门牌,上面写的就是贾家胡同多少号院。这片冠以某某城的庞大住宅区,被道路切割成若干小区,分别以某某园名之。少年所说的贾家胡同,从北到南分布着好几个院子,每一个院子自成一个小区。平日里,人们惯于称呼小区名字,相习成俗,门牌号反而不为人知了。我猜想他应该知道小区的名字,于是问道“你找哪个小区?”

少年看出了我的困惑,赶紧答道:“我不是来找人的,是找贾家胡同,就想看看它现在的样子。”

“你家以前住在这里?”

“是啊,从太爷爷那辈就住在这里了。”

“什么时候搬走的?”

“八年前拆走的,那时我在上小学一年级。”

“以后再也没来过?”

“没有,新家离这里挺远的,骑车要两个多小时。”

“怎么突然想起要回来看看?”

“因为、因为贾家胡同是我的故园。”

“故园?”这个说法倒是很新鲜,不过细想一下也对。面对一座偌大的城市,家乡终究要安放到一个街区、一条胡同甚至一座院落。少年把贾家胡同看作自己的家乡,确有其道理。

一来二去,我们竟如老朋友一样交谈起来。他讲起这一带的老街、胡同和四合院,讲起每天推车卖豆汁的商贩,卖油饼、焦圈、炸糕的烧饼铺,卖烤肉的老字号,讲起附近的菜市场、文具店、照相馆、电影院,还有随处可见的会馆和名人故居,露出一脸怀念和神往。“一切都变了,”他自言自语道:“老家消失了,回家的路也认不出来了。”他说这话的时候,神情忽然变得很落寞。

唏嘘一番之后,少年向我挥手道别。我望着他骑车离去,不一会又转回来了。他来来回回在马路上兜圈子,不时向两边张望。他曾经熟悉的胡同,如今拓宽了不少,一边是正在加速建造中的鳞次栉比的高楼,另一边已拆得只剩下残垣断壁。我想起多年前读过汪曾祺的一篇散文,题目就叫《四合院》,说胡同和四合院是一体,胡同两边是若干四合院连接起来的。四合院已不复存在,胡同恐怕只剩下地名的意义了,甚至于终将被遗忘也说不定。

故事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,其实不然。第二天,同样的时间,同样的地点,我又见到了这位少年。还是同样的装束,唯一的变化是头顶多了一副耳机。他不再四下张望,而是低着头,漫无目的地往来逡巡,从这头骑到那头,再从那头骑回这头。

落日余晖透过楼群的缝隙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、很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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